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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還見識過沉船，一種特殊意義的船。

 解放初期，西遼河曾發過一次大水，在后甸子村東南角決開一口子。沖了邱家窯又高家窯，那洪水的野蠻勁還沒消退，還滔滔不絕地往外沖，下梢的村莊和田園惶惶恐恐不可終日。兩岸筑堤守壩的民工和工頭們都集結起來，想對付這個流水不止的口子。有人提議下沉船，頓時讓一籌莫展的人們群情激奮起來。

 沉船是船也不是船，說白了，是一個船形的巨大塞子，用鐵絲和繩索綁柳條葦料而成，隨水勢塞進決堤的口子，上面層層疊疊地裝土袋，沉底壓實以達到堵住洪水的目的。這是一個極聰明的辦法，人們視為天才的奇思妙想。上上下下一齊熱情高漲，挑燈夜戰，沉船差不多是一夜造就。指揮者很鎮靜很從容，盡管早已挑選了二三百精壯的漢子，早已預備了足夠塞滿決口的土袋，他卻告訴迫不及待的民工們吃完飯再動手。再下一個時辰的工夫，他也許是要把下沉船的準備事項再仔細地想想看看，周密得萬無一失再行動吧！

 下沉船的消息不脛而走，傳遍了兩岸。孩子的好奇心驅使，我說要去賣咸鴨蛋。母親懂得我的心思，囑咐了一大堆，離水遠點離船遠點離是非遠點，別磕著別碰著別出啥閃失。還有吆喝時喊青皮子別喊咸鴨蛋不好聽什么的。其實，我已經十一二歲，已經知輕知重深淺遠近。站在河堤上，老遠見一個柴垛樣兒的大草船鎖在河沿，忽忽悠悠的很閑適，好像也沒什么好的。河水還很大，堤壩和臨近的高地到處是民工住的草棚，兩岸是分不清干活的和看熱鬧的半流動人群，本來就小的我又覺得小了不少。河堤上，沒到晌午便提前開飯。一小筐煮熟的咸鴨蛋，沒來得及吆喝，已被赤腳光臂端著大碗的民工買光。看著周圍狼吞虎咽吃高粱米干飯的人們，我也餓了。同來的兩個小伙伴，想看稀奇的欲望已被似火驕陽曬蔫，于是我們一起回村。

 其實，也許還沒等我們邁進家門檻兒，想看而沒看到的悲劇上演，帷幕閃電般地拉開又閃電般地落下，驚呼聲代替了預想中的歡呼聲。事后人們敘述當時的情景，說砍斷后安靜的沉船猛然變臉，像一頭野性未馴的困獸突然斷韁咆哮著沖向決口，猛然撞坍了陡峭的土岸一角，劇烈地晃了晃身子便一頭沖出決口，擱淺在不遠的灘頭。沉船與河岸相撞突如其來震動的一瞬，船上的人無一例外地被摔倒，靠近邊沿的紛紛落水。岸上人再也顧不上管沉船，七手八腳地營救落水者。清點民工少了3人，當天下午在下梢淺灘找回二具尸體，第二天又從離決口不遠水中的樹根下找到一具。這樣的結局是始料未及的。

 我再次見到沉船，半個月之后。洪峰過后，決岸的口子自然就干了。沉船毫無生氣地淤在一片死水里，四周都是抓魚的人，男的女的，老的少的，從來沒有過的熱鬧。人多，把那片死水攪成泥湯，窩在水底的魚張哈張哈的嘴巴都伸出水面，只要端著網或篩子筐去撈就是了，容易得很。那是一個吃魚的年頭，沖毀了莊稼收獲了魚，鯉魚鯽魚，還有白魚。最多的是一種小魚叫船釘子，因為它長得滾圓細長，釘子似的。別聽名字硬梆梆的，肉細白鮮嫩特別好吃。家家都撈魚，新鮮的吃不過來就加鹽曬干，一串一串地穿起來，掛滿房檐障子，像冬天的干辣椒串兒。

 有一天，鄰居的小伙伴告訴我，說沉船四面水干剩一面啦，麻雀一群群去絮窩，問我去掏雀兒咋樣？當然挺好。我們四五個一路麻雀般地嘰嘰喳喳，臨到跟前的時候卻一齊怔住了變成了小啞巴。只見沉船上坐著一個披頭散發默默飲泣的女人，還有個小孩兒圍著她身前身后地爬。我們一下就想到了下沉船時淹死的民工，是誰的家里人吧？肯定是！成雙成對的麻雀飛來飛去，銜著軟草和細毛絮窩，無憂無慮地營造自己的家園。那個女人的家園呢？誰也沒有心思再想掏雀兒啦。 （待續）

文\方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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