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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老爺爺,是我爺爺的叔伯兄弟,排行老疙瘩,雙目失明。聽母親說,老爺爺的眼睛是半路壞的。他年輕時唱過戲,扎過蟒袍玉帶。據說我家祖墳很有風水,能出當大官的,因他唱戲假扮過帝王將相,壞了子孫的官運。 老爺爺的眼睛不好使,耳朵可靈呢,家里誰出去啦誰回來啦,鄰居誰來啦誰走啦,聽腳步就知道。老爺爺閑不住還能干活,打麻經兒毛經兒都勻勻活活的,一點也不必別人差。最讓我忘不了的,是打水澆園子。解放初,他們分了塊園田,就在村南,離家門口三二百米吧?園子里有棵大柳樹,旁邊是口水井。那井口直徑大約三四尺,井口下二尺多橫擔著一塊能站人的木板。井邊立根豎桿,桿頭又拴橫桿,一頭是木頭墜兒,一頭是細桿連著提水的柳條篼子。把老爺爺領到井邊,他摸索著站在橫板上,兩手穩穩地抓住細桿往水里一按,完了借慣性把篼子提到井沿,水順勢倒進了陽溝。這種勞動很原始,倒很有趣兒。我時常給老爺爺帶路,順便到園里吃點黃瓜、柿子什么的,也時不時地幫著開開畦口子。 老爺爺吃齋念佛。在他睡覺那間屋靠北墻的角上,有個木板打的佛龕,供著觀音菩薩。佛龕門兒外掛一串念珠,烏黑發亮的。老爺爺有空就摘下念珠一個一個認真地數,嘴里嘟嘟噥噥地念經,從早晨起來一直到晚上睡覺。那工夫不諳世事,以為叨叨咕咕的沒意思,還不如閉目養神呢!長大后想起來,就遠非簡單地打發時間。試想,他曾經擁有過光明擁有過色彩斑斕的世界,突然強加給一片深不見底不見邊的黑暗,而且是永遠的,痛苦與絕望可想而知。那時,他已成為篤誠的圣徒,對佛信奉不疑,忠貞不二,也許他那時在懺悔,把以往的生命放在心靈的驕陽里晾曬,然后搓碎,一遍一遍篩籮,拾撿罪孽乃至細微的過錯,乞求佛的寬恕,希冀佛以其博大無比的慈愛與無所不能的法力拯救陷入苦海的信徒,賜給他失去的昨天和自信的機會。也許他真正地成為懦夫,初生嬰兒般膽小、脆弱,總也擺脫不了孤獨和寂寞猶如毒蛇般地襲擾與糾纏,好像只有在念不完的經咒中才能排解無奈,只有在佛珠無休無止地流動中才能戰勝恐懼。 老爺爺一直吃素,日常碗筷單洗單放,老老少少都尊重他的習慣,不敢有半點差遲。我上初中二年的夏天,他得了惡瘡,俗名叫砍頭,生在脖子后,總流膿淌水的,不知誰出的主意,用薄薄的肥肉片貼著。惡瘡封口,老爺爺突然開葷,非要肉吃。開頭家人不敢給,老親少友都來勸說,忌了半輩子口,七十歲千萬別開齋。可他發脾氣,孩子般地作鬧,沒辦法就順了意。老奶奶撇著嘴說,作死呢!快給他吧,打發樂樂呵呵去見閻王爺! 又過了半年多,老爺爺睡覺睡過去了,無疾而終。 發送老爺爺,按風俗應該親孫子打幡。親孫子太小,經過家庭幾個有權威者的商量,確定由我來執行這一神圣使命,因為比我大的哥哥們都已經扛過。迷信說,扛幡要折損自己的宏運,所以一般只能扛一次,扛過二次就壓得你沒有時來運轉的出頭之日了。我一生唯一的一次機會送了老爺爺,叔叔嬸子也不含糊,后來用一頭三歲黃牛作了精神補償。當然,這都是大人們的事情,我是人小在局外的。 沉船 沒有機會走南闖北漂洋過海,見過坐過的船必然有限,僅有那么三五樣兒。 最早坐過的是渡河船,有舵,用篙撐,很穩當。船身挺大,可以把一掛大馬車和全套的騾馬一次載過去,光坐人能容二十多個吧?駕船得三個人,一個掌舵,二個撐篙。跟母親過河東去大姨家串門,蹲在河沿上等船,西遼河滿槽春水浩蕩奔涌,看得我渾身起伏大有隨之東流的意思。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,到一個水庫當教師,又認識了打漁船。小漁船無舵無篙卻有槳,一人站立操作,宛若煽動雙翼的大鳥在水面滑翔,很有趣。近年旅游業興起,水庫都引進了游船,大點的或小點的,全是機動的,一個機手輕松地拉著一船游客滿湖逛蕩。 (待續) 文\方綱 連 載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