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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 塔 傳 說
趙青龍
賓圖王高大魁梧。他留長頭發,到肩膀,滿臉胡子拉碴的,除了眼睛、顴骨和鼻子,臉部其他地方都給埋住了。頭發和胡子又打卷,平添幾分威嚴,尤其,眼睛炯炯有神,看人,像拿刀子扎你。
每年,賓圖王都進京覲見一次皇帝。不知為什么,每次看見賓圖王,皇帝都突然心率加快,渾身發抖,緊接著大汗淋漓不止。更加嚴重的是,在以后的幾天幾夜,皇帝飲食俱廢,晝夜僵臥,失眠多夢,有時口出亂語,見鬼見魅,然后形銷神脫,一副形同死人,奄奄待斃的樣子。第一年不以為然,可能是老毛病犯了,第二年不足為奇,好像是病情加重了,可是年年如此,很是蹊蹺,朝廷上下,宮內宮外開始恐慌起來,警惕起來。
文武百官聚集一起商議,又請來很多僧人道士求解,但一直沒有結果,最后商定:以考察賓圖旗山水風景為名義,派幾個探子前去賓圖旗,專門搜集整理賓圖王的“反動”言行,欲加之罪,何患無辭,到時候再隨便羅列幾條罪狀,然后處死了事。
幾個探子很快來到賓圖旗開展搜集活動。可是,無論怎樣搜集,搜集多長時間,都沒有搜集到任何有意義,有價值的關于賓圖王的“反動”言論和行為。
不過, 盡管沒有搜集到想要搜集的東西,卻有“意外”的,比搜集罪行重要一百倍一千倍的發現——賓圖旗天空清澈,大地秀美,是大清國其他地方所沒有的風水寶地。從風水情況看,從這里很可能出現篡權奪位,改朝換代的一代君主。
幾個探子立馬回京,向朝廷詳細匯報情況:“賓圖旗有十二座寺廟,八大景區。該旗山水相連,坨沼綿延,各種珍禽異獸棲息,各類奇花異草生長,是一帆風順,二龍戲珠,三陽開泰,四季平安,五谷豐登,六畜興旺,七星高照,八福臨門,九九同心,十全十美,百事亨通,千事吉祥,萬事如意的絕對有風水的地方。尤其王府所在地北面有套胡山,山上成長參天松柏,松柏枝繁葉茂,其間鳥兒穿梭,其下野鹿信步。東面有吉如河,蓮花湖,特別是鳳凰兩湖深不可測,地上相隔,地下相連。西面的揚希布河向東南太陽升起的方向流淌,流過六里地,匯入大青溝,然后流向遼河,奔向大海。有套胡山、大青溝、吉如河等這些神奇的山水,可以看得出,從這里一定會出現坐擁天下的一代君主,有蓮花湖、鳳凰二湖,又天下獨一無二,也一定會出現入住后宮的一代國母。
“對于這樣一個地方,以子虛烏有名義無端加害他們的王爺,不僅不能根除隱患,還可能失信于整個蒙古族,甚至招致反抗。所以,不如使用一些伎倆破壞他們的山水風景,污染他們的空氣和水,壓制他們的風水,從根本上杜絕出現皇帝和皇后的可能,這樣,我們即沒有風險,又不費周折,可以達到目的,從而高枕無憂。”
朝廷非常高興,急不可耐問幾個探子:“那么怎樣才能壓制住賓圖旗的風水?”“賓圖旗王府西邊的甸子中央下面是套胡山、大青溝、蓮花湖、鳳凰二湖地脈交匯中心,在這個交匯中心上面建立一座白塔,在白塔下面壓上妖魔鬼怪咒符,就能破壞風景,改變風水。”幾個探子得意洋洋地回答說。
如若這樣,何樂而不為之,可是朝廷又犯愁了——在人家地界上,尤其在人家王府附近,無緣無故建塔,會不會引起懷疑?如果引起懷疑,他們會不會警惕起來,從而把風水轉移,或者加以防范,甚至反制?如果這樣,是不是事與愿違,適得其反,一樣失信于整個蒙古族,一樣招致反抗?自古建塔主要有三,一是佛教安養舍利;二是為了改變地方風水;三是紀念慰籍亡靈。所以建塔是一件神圣的大事,名不正言不順,貿然行事,這是出師無名,兵家大忌,應該如何是好?
文武百官再度相聚,商議如何才能建塔事宜。經過長時間密謀,最后制定出一套方案——從皇宮后院,再選派一名千金格格,下嫁給賓圖王當福晉太太。不過,成婚一個月后,要格格必須“不幸”死去。臨終前,格格給賓圖王留下遺囑,等自己仙逝后,由王府出資,朝廷監工,在王府西邊甸子中央給自己建一座白塔。這樣,自己雖然死去,但靈魂可以上塔頂,日夜相望京城皇宮,時刻給父皇額娘叩首請安。
有公主格格的遺囑,朝廷再順水推舟,飛舟橫渡,施加些影響,到時候,建塔事宜便順理成章,瓜熟蒂落,水到渠成,我們也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,天衣無縫,讓賓圖王自己把自己的風水給破壞了。
辦法倒是好辦法,不過,關鍵是怎樣讓格格無故死去?一個好端端的人怎能說死就死呢?格格會輕易死嗎?有人提出疑問。
這個……文武百官輕松了許多,說:這個嗎,就沒什么問題了。臨出嫁前,給格格一劑毒藥,然后動之以情,曉之以理,讓她深明大義——為了父皇社稷江山,區區個人何足為惜。另外,身體是父母給的,父母讓你死,你不得不死,何況,這是至高無上的皇帝讓你死。更主要的是,等你死后,不管出于什么目的,反正最后給你建立一座白塔,這在其他格格,包括娘娘皇后都沒有,是求之不得,死而無憾,何等的幸運,應該高興才對。
為了蒙蔽賓圖旗,為了假戲真做不露馬腳不出破綻,為了百密而無一疏漏,將格格出嫁給賓圖旗時,朝廷又從山東地區招募張、王、李、趙四姓之戶當奴隸,讓他們攜帶蕎麥等農作物種子和各種農具,隨從格格一起來到賓圖旗。
大婚之后,賓圖王要帶格格周游各地。格格沒有心情,不愿意去,但沒有理由拒絕,便跟隨王爺去了。
這是初秋季節,北國天氣清爽宜人,有些植物開始成熟。走在原野上,遠處的坨峰豐滿起伏,龍形疾走,眼光的每一個投射處都有新景物可觀。景物隨勒勒車緩緩旋轉移動,如亙古不移,又似瞬息萬變。路邊的灌木懷抱大,枝條平伸,當初可能把花兒開在人家的樹枝上,此時把果實也掛在了別人家的樹枝上。陽光從樹葉和果實中間斑斑駁駁灑落下來,這里一閃那里一爍,這里一金那里一銀的。
在甸子上,各種花草茂盛,有的已經結籽,變成黃色,有的還在成長,嬌艷欲滴,有的正在開花,姹紫嫣紅,爭奇斗艷。尤其走兩步回頭看,好像誰說了笑話,惹笑了眾花,花兒們比原來更多了,更美了,于是乎,整個甸子儼然一張花毯,平展開來,曼妙過去,令人如夢如幻,如仙如醉。
……
賓圖王和格格一行這是還沒有到套胡山、吉如河、蓮花湖、鳳凰兩湖、楊希布河、大青溝等八大風景區,沿途都美成這樣,賓圖旗實乃風水寶地,名不虛傳,完全是神仙居住的地方,出幾個皇帝、皇后,那是理所當然,小菜一碟。
不過,像杭州再美,畢竟不是東京汴梁一樣,賓圖旗再美,畢竟不是京城和山東老家,格格和眾隨從開始想家了,而且,越往前走,風景越美,想家越深切。尤其格格,不僅想家,想到大限將至,內心深處極其痛苦。她恨賓圖旗,為什么風景這樣美,風水這樣好,為什么要出皇帝威脅父皇的江山社稷?她恨自己的命不好,有那么多格格,為什么偏偏讓自己攤上這等事情?她不要什么白塔紅塔,就想好好活著。她還恨很多很多,但都恨什么,思緒混亂,心里一團亂麻,說不清楚。
格格長得如花似玉,花枝招展,賓圖王自第一眼看見就深深地喜歡上了這位福晉太太。不過,格格一直愁眉不展,有痛苦不堪的樣子。格格這是想家了?抑或不愿意下嫁賓圖旗?一定要格格高興起來,一定要格格對這門親事滿意,一定要博得格格一顆芳心,所以大婚不幾天,王爺這是把格格帶出來了。王爺要格格看看賓圖旗,看看科爾沁嫩十旗,看看整個蒙古地區,只要格格愿意,天涯海角由她去!
王爺無微不至地關心和照顧格格,千方百計要讓格格高興和滿意,而格格越發的痛苦不已。
面對賓圖旗山水景色,尤其面對賓圖王對自己的至親至愛,格格實在受不了了,找各種理由要回家。一切聽格格的,這樣,還沒有走完賓圖旗的1/3,王爺吩咐大家打道回府。
有一天,賓圖旗來幾位重要客人,王爺請格格作陪,招待了客人。席間,賓圖王對格格贊不絕口,對大清帝國表示忠貞不渝。聽王爺一席話,又聯想到這些天王爺對自己的好,格格實在控制不住自己,推脫有事,干嘔幾下,離席而去。
回到臥室,格格倒頭就哭。她不敢做聲,把頭蒙了起來。
很快把蒙頭之物洇濕殆盡。
朝廷限定的大期日漸抵近,等待死亡何其痛苦?不過,格格已經把死亡置之度外,就是一點,對賓圖旗,對賓圖王有一種無限的眷戀。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,格格也深深地愛上了賓圖王。賓圖王對朝廷忠心耿耿,有建功立業的鴻鵠之志。能力超凡,把賓圖旗治理得井井有條,欣欣向榮。風趣幽默,禮賢下士,善待他人。尤其對自己百般關心照顧,再三許諾要永遠疼愛自己。這是天下難找的男人,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情人。可是,與深愛之人就要離別,而且永遠地離別,何其痛苦?
另外,格格似乎懷上了賓圖王的后嗣。雖然剛剛懷上,但已經是一條生命,自己死無所謂,孩子也跟著死去,何其痛苦?
格格不堪忍受煎熬,萬念俱灰,準備提前結束性命。她走出臥室,再去餐廳,想最后看一眼王爺。她走到門口,掀簾往里看,正好王爺回首看門口,也看見了格格。王爺站起來要迎進格格。
不看王爺則罷,一看王爺,格格實在控制不住自己,又“干嘔”幾下,然后轉身回跑……
再說餐廳,王爺陪客人繼續喝酒。“恭喜王爺,格格福晉有喜了吧?”格格走出去以后,客人抱拳向王爺道賀。“好像是吧,謝謝啊。”王爺向客人敬酒說。
王爺想讓格格快點回來,所以老往門口看。剛才看見了,可是格格來到門口又走了。起初以為真有事,沒想到身體不舒服。
再過一會兒,仍不見格格回來,王爺吩咐伺女去看看格格。伺女去了,但很快跑了回來,“王爺,王爺……格格,格格……”說著,伺女癱倒在地。不好,王爺“騰”地跳將起來,向臥室飛去。排闥而入,格格七竅流血,奄奄一息,此時,瞪大眼睛看門口,又伸出一手,哆嗦著,拼命地指向門口。“格格……格格……”王爺一把抱住了格格。躺進王爺懷抱里,格格臉上出現笑容。“王爺——”格格拼足全部力氣,吐出兩個字,然后,安詳地永遠地閉上了眼睛。
天昏地暗,天旋地轉……
生為賓圖人,死為賓圖鬼。格格仙逝后,把格格安葬在賓圖旗。根據格格“遺囑”,選擇王府西邊大甸子中央,建一座白塔,將格格遺體安放在里面。同時,聽從朝廷命令,將鳳凰兩湖改為“要勒淖爾”,將蓮花湖改為了“毛哈拉烏蘇”。
幾年后,王府北面的套胡山發生山火,山上的樹木全給燒成灰燼。此后,山上再沒有成長花草樹木,變成寸草不生的荒山。接著,賓圖旗又接連遭受各種自然災害,各個方面急轉直下,大不如從前。
賓圖王認為,套胡山失火是一切根源所在,亡羊補牢,為時不晚,必須采取措施加以挽救,于是,王爺把王府東遷,找了一個風景優美,又有風水的地方建立了新王府。
很快,賓圖旗恢復元氣,一切如初。